Safe Place，本地唯一为身处困境的未婚先孕女性提供待产的短期庇护所，2018年创办至今已协助超过500人。庇护所创办人兼主管魏佩仪，这些年来无酬服务，每年还得筹集100万元的运营费。她无私付出的原动力，竟是原生家庭破裂、少女时期未婚先孕等的痛苦经历。本期《早人物》，魏佩仪娓娓道出创伤，以及苦难时候心灵深处的煎熬与渴望。 在魏佩仪（Jennifer Heng）的记忆中，自小父母感情就不好，他们的婚姻充斥着吵架怒骂，即便是两人破产离婚前住在公寓的那段短暂日子，争吵也是日常之事。 穿着白衫牛仔裤的魏佩仪，上周末趁着午餐时间接受访问。她的经历，记者之前听过，也看过她12年前出版的自传《走出羞愧的阴霾》，但面对面听她回忆点滴，心中的激荡还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来袭。  “我父母的关系，让我觉得婚姻是让人受罪的、非常辛苦的经历。我年轻时就有很强的想法——不结婚、不生孩子，男人都是没用的。” 偏执的萌生，要从10岁的一晚说起。父母如常激烈争吵，忽然所有声音消失。她好奇地蹑手蹑脚走到父母房里，惊见母亲一脸泪痕手握剪刀坐在床边，剪刀仿佛准备刺向胸口。魏佩仪轻轻取走母亲手中的剪刀，但心里害怕极了，她第一次意识到家庭的不安是如此真切地让母亲游走在生命的边缘。 这种不安，一直萦绕在魏家。她12岁的一个早上，母亲突然拉了自己和小两岁的大妹速速搭德士赶往医院，原来父亲企图自杀。抵医院后，几个表情肃穆的亲戚围在病房外，病床上躺着自杀未遂的父亲。虽然她与父亲关系向来不密切，但看到病床上那副虚弱的身躯，与平日自信满满、有智慧的父亲判若两人，让魏佩仪顿时陷入无助无依的黑洞里。 “原来家中那个最坚强的人，可以这么虚弱不堪，我霎时间感到很害怕，很没有安全感，我未来能靠谁？” 这时，她才隐约知道父母吵架的真相。原来父亲生意失败，赌瘾未戒，债台高筑。 14岁前后，父亲为逃避债主，突然消失了。母亲担起所有债务，两人宣告破产。魏佩仪15岁时，两人正式离婚。 Safe Place创办人魏佩仪跌宕起伏的叛逆经历，让她能与未婚先孕的女性有更多共鸣之处。（谢智扬摄） 债务与离婚，对从事美容服务的母亲是近乎致命的一击。魏佩仪在自传中写着，“母亲多年来处在不美满的婚姻中，如今得扛起一身债，照顾三个正在上学的孩子，这对她实在太残忍了。” 对魏佩仪和大妹（小妹多数时间住在外公外婆家），何尝不残忍？ 魏佩仪坦言，原生家庭的不美满，没有长辈家长为依傍，塑造了她和大妹非常叛逆的性格，以为抒发情绪的管道只有大声吆喝宣泄，“我们姐妹的脾气都很坏”。 坚强外表褪下后，是一触即发的脆弱与自卑，既好强地不愿依附任何人，告诉自己只能靠自己，但又极度渴望被爱，有个肩膀分担靠偎。 或许这种情结，魏佩仪很早就交了男友。但每个男友在母亲眼里都“不好”，“可是因为和母亲的关系不好，她越是看不惯的，我越是去做。” 这股叛逆，推动她边谈恋爱边兼职边应付中四会考，最后顺利考入淡马锡初级学院。 好景不长，交织着混乱和叛逆的青春期，加上在酒吧和舞厅兼职时误交损友，17岁的那年，魏佩仪经历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。 17岁第一次堕胎经历 如今提起仍泪流不止 当医生说她怀有22周身孕时，宛如宣布只有17岁的她陷入一个无法回头的绝境。 自传里写着：“我应该告诉谁呢？有谁能帮我？谁会明白我？母亲肯定会把我杀了。我不能留住这个孩子。但我不想堕胎，也不想结婚。”最后，她选择只告诉孩子的父亲。 因为必须采用人工引产的堕胎法，魏佩仪独自在一家专为性服务者堕胎的诊所内，经历了人生最煎熬的一天。 “堕胎给我的伤害是最大的。我怎么能做这种事，那是一个生命，是一个无法回头的后悔。” 现在已49岁的魏佩仪，说起此事，泪水还是止不住。32年的岁月无法治愈心灵的创伤。 “我后来和母亲提起堕胎的事，她觉得不能陪我度过，感到很内疚。但她也承认，如果当时知道，肯定会把我杀了。” 无助的不只是没有熟悉身影的陪伴，当年的信息不如现在发达，未婚先孕少女可寻求的援助是有限的。“我很能理解未婚先孕少女的心理挣扎和精神压力，对她们来说，父母的谅解和接纳是最关键的。” 堕胎后，魏佩仪和孩子的父亲继续交往一段时间，但男友在堕胎一事的缺席、没出钱甚至还向自己借钱，种种积怨，她最终选择离开这个抽烟喝酒的小混混。 男友暴力对待与二度堕胎 崩溃程度比电视剧还可怕 魏佩仪并没有跳出“依靠他人”的恶性循环。辗转几段男女关系后，她的新男友是高大威猛、占有欲强、年龄长她的酒吧老板。 这一次，她的选择让自己遍体鳞伤。整整一年半，对方稍不称心，就对她拳打脚踢。最惨的一次，她上半身淤青斑斑。这期间，她二度怀孕，二度选择堕胎。 为什么“坚持”这么久不离开？魏佩仪说，很多经历家暴的人，在当下是无法认清现实、做出理智判断的。 “很多女性被打时，往往会认为或者是我活该，我不是值得爱护和疼惜的人。像我，性格叛逆、堕胎、乱搞关系、与母亲关系恶劣，家庭背景不好。我不好，所以我应得的。” 就如许多电视剧情般，男友平日对她百般温柔体贴，而且每次打完后，都会跪下求原谅，誓言坦坦说没有下次。 但魏佩仪说，电视剧无法呈现更残忍的一面，是受害者内心的煎熬。 “每顿拳打后，你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，会不会更糟，什么事情会触发。明明对方说最后一次，你也希望不会有下一次，但事与愿违，一次又一次的发生，结果就越来越绝望。这期间的精神虐待和心灵折腾，比电视剧里更让人害怕，更让人崩溃。” 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，是在自己家中。那天晚上，她决定结束关系，对方冲到家中谈判，“我一开门，他就从大门一路把我打到房里。” 当时，魏佩仪不断嘶喊，希望隔壁房的妹妹、母亲或第一任继父能走出来救她，但，谁也没出现。 自传出版多年后，魏佩仪曾与妹妹和母亲提起此事。原来，两人都听到她的嘶喊声，但碍于家庭关系的冷漠、魏佩仪厌恶家人“干涉”自己的生活，她最终默默承受心灵肉体的折磨。 回看这些前尘往事，魏佩仪向记者说，处于那种生活的人，已深陷“求存者”模式，不仅无法理智作出判断，而且会推开关心自己的人，甚至拿关心自己的人出气，“因为他们的内心充满愤怒和悲伤，无处倾诉，甚至没有文字可以形容自己的感受，很自然地宣泄在这些留在身边的人的身上。” 她坦言，许多来自这种家庭背景的人都有个共同点，担心爱自己和所爱之人抛弃自己，“他们迟早都会离开我，因为他们不能包容我，不是真正的爱我，而且一旦让他们看到真正的我，他们肯定会离开，与其忍受他们离开我的痛楚，不如我先推开他们，免受伤害。” 这期间，自杀的念头无数次划过脑际。所幸对宗教仍存有的一丝救赎信仰、对生活可能会有所改变的渺小希望，让她没有付诸行动。 以撰写自传 来疗愈伤痛 25岁左右，魏佩仪认识现在的先生。公开交往前，她向他坦诚过往，他听了后说：“没关系，那是你的过去，重要的是前面要走的路。” 26岁那年，她参加教会的培训课程，学会了原谅和宽恕，渐渐放下对过往的纠结。同时也选择在教会里工作，与青少年分享自己的故事。 俗语说：“树木结疤的地方，也是树干最坚硬的地方”。2009年，在朋友再三的鼓励下，她着手撰写自传，赤裸裸地面对自己血淋淋的伤口。 “我开始很不愿意，因为写书时得重温往事，那个过程很痛苦，我常常是边写边哭，但这是很疗愈的过程。” 疗愈的同时，魏佩仪面临许多内心挣扎，书里既要呈现真实，又担心无意中伤害被提及的家人朋友。“如果全盘写出，会让周围的朋友亲人更难堪。其实，我写了这本书后，有人觉得我在责怪我的父母。大家有所不知，书里只对我的经历做了一半的陈述，还有许多难言之隐。” 与女儿分享自己的故事 14年前，结婚多年的魏佩仪走出堕胎的阴影，怀孕了。就如自传所说：“之前的两次怀孕都以死亡和羞愧告终，这次怀孕却让我感觉周围充满光明，生气勃勃。” 最兴奋的当然是一直期盼能有孩子的先生。谈到同年的先生，魏佩仪的笑容更多。“他是负责任的好老公，很包容，不记仇，对婚姻忠诚。而且是好爸爸，他与女儿的关系很密切，我觉得很奇妙，与我的经历是全然相反的。” 很多父母对自己年少过失选择三缄其口，但魏佩仪很早就与女儿分享自己的故事，“我的女儿是我自传的头号粉丝！” 与未婚先孕的女性或孤立无援的孕妇分享自己的经历，是魏佩仪的日常工作之一。（谢智扬摄） 现在，魏佩仪与母亲的关系改善许多，并在2018年创办了Safe Place庇护所，全心全意帮助未婚先孕的女性或孤立无援的孕妇。 已重复叙述上述经历将近20年的她，如果时间倒流，会不会作出不同选择？ 魏佩仪顿了顿，沉思一会说：“不知道，真的不知道。但我只能说，人生没有重来。” Safe Place六年来援助超过500女性 原生家庭的影响固然深远，但魏佩仪说，只要有勇气和信念，寻找更好的榜样来学习，总能走出阴霾，找出自己的春天。 “当然，这种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，更多时候不是因为某件事，就戏剧般地把人生切割成前后好坏两个阶段。” 回看来时路，魏佩仪说，自己在风雨踉跄前行时，最缺乏的是一位能无条件接纳和陪伴她的长辈、老师或朋友。 正如她在Safe Place接触或辅导的女性，常因父母或亲人一句“你滚出这个家”“如果你留着孩子，我和你断绝关系”等气话，终生背负着被家人拒绝的伤痛。 援助孤立无援或身处困境的未婚先孕女性，是魏佩仪与湖畔家庭服务机构联办非盈利社会服务机构Safe Place（意指安居）的初衷。在这之前，她曾与另一家社服开办类似服务中心，两年后因理念不同而关闭。 Safe Place女住客 近年有年轻化趋势 Safe Place在马里士他一带，设有一家庇护所，能收容八名有需要的孕妇。此外，Safe Place聘有全职辅导员，提供辅导、财务或就业等援助。婴儿出世后，它也协助新手妈妈适应新角色。至今受惠女性超过500人，魏佩仪希望每年受惠人数能增多一二成。 在马里士他一带的Safe Place庇护所，让无处可去的孕妇有个安心待产的地方。（谢智扬摄） 魏佩仪说，近年来Safe Place观察到，未婚先孕女性有年轻化的趋势，而且较多孕妇在接受辅导后，能接受未婚产子的可能。这反映了社会对未婚妈妈的观念已出现些许变化。 据她了解，台湾近来有组织发布非官方统计数字，每两个出生的婴儿，对比三个堕胎案例。尽管新加坡的堕胎数目相对较低，但她希望类似情况不会在新加坡上演。 虽然所有为人父母者，不一定都具备当父母的能力及成熟度，但她认为，做父母的可边当边学，同时愿意纠正错误。此外，她也吁请父母越早向子女灌输正确的性教育，包括接吻和婚前性行为的后果，同时严格执行合理的家规，像手机的使用时长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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